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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迪耶?安德烈耶?——东德体育教训之三

作者:卢元镇 马廉桢 单位:华南师范大学

来源:体育文化导刊2005年第8期

女人是怎样变成男人的

安德烈·克力格居住在马格德堡,那是德国西部的一座小城市。他是一个看上去很精神的男士,宽阔的肩膀,匀称的腰身,下巴上微微蓄起的山羊胡总是随着和善地微笑,轻轻地前后摇曳。安德烈没有固定的工作。目前,他在当地的一家军事迷用品店上班。初识他的人,绝对不会将他与前欧洲女子铅球冠军的名号联系在一起%。孰不知,这位表情恬静、举止文雅的男士竟会是1986年欧洲田径锦标赛上威镇四海的东德女子铅球运动员海迪·克力格。“她”咄咄逼人的气势甚至叫男运动员都深感畏惧。

1997年,海迪在长期服用禁药后,由于男性特征过于明显,不得不选择了变性手术,并且正式改名为安德烈·克力格。安德烈在接受《纽约时报》记者采访的时候曾这样悲凉地评价东德的体育系统:“他们杀死了海迪!”

可以说,海迪是东德国家垄断体育制度下众多畸形儿中的一个典型。1979’年,年仅14岁的海迪·克力格在位于东柏林的青少年儿童体校开始了自己的运动员生涯。这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俱乐部,隶属于狄那莫运动俱乐部,也是东德秘密警察系统资助的一个体育组织,这个俱乐部曾成批量地生产了东德体育明星。从小就身体健硕的海迪很快就在这里崭露头角,被教练认定为重点发展对象。从16岁开始,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海迪开始在教练和队医的指导下服用一种蓝色的小药片。教练告诉她,这是一种可以帮助增加力量和耐久力的维生素药物。当时,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幻想又十分天真的海迪欣然接受了教练的这一谎言。实际上,这种蓝色的小药片就是口服类固醇,一种可以令运动员进行超负荷训练的药物。与合成类固醇同时派发给她的还有长效避孕药物,这是为了保证运动员在服药期间不得怀孕,以避免生下畸形儿。避孕药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可以改变女运动员的排卵周期,以延长训练的时间。翻开海迪在1988年6月的训练日志,这个年轻的东德姑娘在短短两个星期内总共要接受总重量超过100吨重的力量练习,每天要服用至少10毫克类固醇,同时,每三周海迪还要接受一次雄性荷尔蒙注射。如果海迪错过了一次注射,所产生的身体反应非常明显。她的乳房就会剧烈疼痛,毛发会立刻停止生长,而身体开始迅速变胖,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容易苦恼和气愤,经常莫名其妙地哭泣,整个人不能集中注意力,就像是身体中有两个不同的“她”在不断冲突和挣扎。

到1986年,她取得欧洲冠军的时候,资料显示她那年的类固醇摄取总量为2590毫克。这个数字,比1988年加拿大选手本·约翰逊被查出服用禁药时的类固醇摄入量还整整高出1000毫克。后来研究东德体育的学者以“荷尔蒙海迪”来命名她。超常强大的训练量和禁药迅速腐蚀了海迪的身心,最终使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的女性特征被完全扼杀,脊椎骨等身体骨骼也由于过分训练而永久性变形,她完全丧失了从事体力劳动的可能。

药物的作用十分明显。短短6个月时间里,海迪的体格增长异常迅速,年仅#&岁的海迪就可以推出14.08米的好成绩。到18岁的时候,她的体重已经达到220磅,讲话的声音也变得低沉粗重,毛发格外浓密,运动成绩突破了20米大关。那时的海迪,出外逛街,由于硕大的身材和略显男性化的脸庞,总是会被人们误认是一个同性恋或是性变态者。有一次,在维也纳的飞机场,等待换机的海迪被工作人员误认为男性,指到了男厕。身体上的变化和周围人的侧目使海迪承受着心理的巨大压力,但是直到这时,她还在不停地服用那种蓝色的药片,因为没有它的帮助,她根本就应付不了平日巨大的训练量,而且,一旦停止服药,身体就会产生剧烈反应。海迪认识到,唯一可以抵消这些反应的就是继续服药。当1986年她取得欧洲冠军的时候,海迪已经是身心疲惫,她已经失去了继续付出与获得之间的平衡,荣辱交加的她已经被命运绞杀,除了维持现状、“忘我”地训练和比赛外,海迪已经找不到任何另外一个归宿。

随着1989年之后东德体育机器的解体,海迪遭遇了与绝大多数东德运动员一样的命运。她在没有任何社会保证的情况下于1991年被迫退役。随后的三年中,失业和运动伤痛的困扰伴随着海迪。不但如此,解体后对东德体育的不断揭露使她的猜疑最终成为现实,她发现自己在过去十几年中的努力只不过充当了粉饰东德虚弱政治的一个玩偶,甚至连她小时候最崇拜的偶像,著名铅球运动员伊冷娜·斯路偏尼克(1977年被查出类固醇),也同自己一样,是一台药物造就下的人体机器。1994(年,在极度绝望中,她选择了自杀,万幸未遂。1997年,她最终不得不选择了变性手术来结束自己的作为“海迪”的过去。她先后切除了乳房、子宫,完成了一些外科整形手术,正式更名为安德烈·克力格。

2000年,安德烈参加了控诉东德体育犯罪的审判。他的遭遇成为揭露东德体育内幕最有力的证据之一。在审判过程中,结识了他现在的太太,尤特·克卢斯,一位东德的游泳运动员。克卢斯也有与安德烈相似的经历,她也由于长时间服用禁药引发生理上的问题,也曾经尝试过自杀,命运将这二人捆绑在一起。

使用违禁药物的系统化和体制化

海迪·克力格的例子是东德体育犯罪的极端表现。从后来发现的一些有关海迪当年训练的材料来看,东德为了取得竞技体育上的辉煌,所采取的手段无疑是非人道的。海迪并不是唯一由于长期服用禁药而产生严重副作用的一个。与她遭遇相似的前东德体育明星,数量也不少。这其中包括,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400米混合泳冠军派特拉·施奈德以及里卡·赖尼施,在同一项目中也刷新过世界纪录,并且是当时年纪最小的奥运会金牌获得者,当时年仅15岁。施奈德从那时起,就被严重的心脏病和背部肌肉伤痛所困扰。而赖尼施患上了严重的卵巢囊肿,所以多次流产。还有安德烈现在的妻子尤特·克卢斯。为了避免服用类固醇而造成的体重增长过快的问题,游泳运动员一般选择大量节食来维持体重,克卢斯也由此患上了易饿症,到今天已经20多年。

两德合并以后,德国联邦政府的中央调查组在对东德体育系统的档案进行审查时,发现了整整十大卷秘密档案,详细记录了东德体育的药物助力计划。这一计划被命名为“14.25国家规划大纲”,整个计划的实施获得了来自东德最高领导层的首肯。档案中详细记录了哪些是要奋斗的体育项目以及相关的发展和训练等等。计划明确指出,每个具有夺金可能性的项目都要挑选至少4个候选运动员。而违禁药物的生产主要则交给两家国有的公司位于耶拿的VEB Jneapharm和位于德累斯顿的VEB Arzneimittel。为了更好地配合药物的使用,东德将药物配置和使用指南的责任托付给了“德国身体文化学院”和“体育与身体文化研究所”。这是两所位于莱比锡的东德体育最高学府。在此基础上,东德政府还特意设立了禁药检测机构,名为打击禁药,而实际上是为了在国内做好药检,确保东德运动员在海外比赛时不会被查获。另外一份调查报告指出,上世纪70年代,为了系统地取得有关注射雄性荷尔蒙的试验结果,东德在全境内的10个游泳俱乐部进行了全面试验。档案中还指出,所有18岁以上的运动员都被迫发誓对所发生的事情保持沉默,18岁以下则都被告知试用的药物是维生素。

后果很严重,代价很沉重

柏林墙被推翻至今已经过去了14年,一些在前东德体育系统中从事过非法勾当的人物也都得到了相应的惩罚。然而,时至今日,仍然有很多的东德运动员仍然在不断地尝试提出申诉,为自己在身心上所受到的双重伤害谋求法律上的公正。

凯伦·康尼格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曾经是一名优秀的游泳运动员。目前,她正在通过民事诉讼起诉德国奥委会。她认为,德国奥委会应该承担照顾包括她在内的众多东德运动员。因为据调查显示,在1990年两德合并后,德国奥委会从前东德那里继承了大约250万美元的财产,所以她认为,德国奥委会有责任同样继承东德的其他体育遗产。康尼格要求获得相当于12500美元的经济赔偿,来弥补她日常接受治疗所耗的费用。与康尼格遭遇类似的还有另外140位东德运动员,其中就包括安德烈夫妇。法兰克福的地方法院已经裁决康尼格的案件可以执行。这无疑为前东德运动员提出更多的赔偿诉讼开创了先例。

除此以外,安德烈和另外140位东德运动员还对德国药物公司Jneapharm提出了起诉。这家原东德国有企业是东德政府最大的合成类固醇类药物厂商。而且有证据显示,当时在制定禁药计划的时候,药厂的上层技术人员主动参与了选用药物和制定服药步骤的策划。

虽然在安德烈和康尼格等运动员看来,无论多少金钱的补偿都不足以挽回他们被剥夺的健康,这些伤痛将会陪伴他们一生一世,他们不可避免地将要在药物中度过自己的后半生,但是他们的努力至少在社会道德上不断修正着东德体育所犯下的错误。

实际上,当2002年对东德体育犯罪的审判结束以后,德国政府就专门为东德的禁药受害者建立了一个250万美元的补偿基金,每位申请人最多可以获得12500美元的补偿。但是很可惜,直到2003年3月底截止日期,只有311名运动员提出了赔偿。原因很多,很多较早退役的运动员对这个基金并不熟悉,而另外一些现役的运动员,或是曾经取得骄人成绩的运动员耻于公开自己的秘密。甚至一些最初公开站出来揭露内幕的人还受到了人身威胁,埃尼斯·吉培尔——一位东德的前跨栏运动员在《失去的比赛》一书中就提及,当他主动站出来揭露东德体育的时候,曾接到了匿名的威胁电话。

但是,庆幸的是,这些阻力并没有阻止东德体育的黑暗内幕被世人所了解。东德解体以后,关于东德体育的各类报告、专著和研究层出不穷,内容涉及之深、范围之广在世界体育学界甚至整个学术界都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东德禁药的祸水还在作怪

柏林墙倒塌16年之后,东德国家垄断体育体制下造就的一整套以服用禁药制造运动成绩谎言为基本手段的体育模式并没有就此消弭,即使在全世界对东德体育有了定论之后,它的阴魂仍然不散。从捂在东德体育上面的盖子被掀开那一刻起,世界竞技体育就为自己打开了这只潘多拉的魔盒。在现代高水平竞技体育巨大的社会和经济效益驱使下,东德模式不但没有被彻底根除,却被许多国家、利益集团乃至个人奉若至宝,成为并且想方设法引进、模仿的一种捷径。

许多涉嫌禁药的东德教练在东西德合并后的一段时间内继续被德国所重用。1998年受审的两位东德教练林达蒙、富雷思科在德国国家游泳队一直工作到接到传票为止,迫于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才从日常训练中隔离出来。但是,这些在德国国内找不到饭碗的教练却在国际上成了倍受青睐的香饽饽。很多东德禁药教练获得国外的聘用,这其中引起最大争议的就是英国奥运会七项全能冠军丹尼兹·刘易斯的教练爱卡特·阿尔波特博士——一个真正臭名昭著的前东德药物教练,也就是东德最大规模药物试验的主要成员之一。这之前的6年当中,阿尔波特博士曾于1997年作为首席教练受雇于澳大利亚国家游泳队,结果遭到国内包括总理在内的强烈抵制而不得不作罢。然而,很快南非就向他暗送秋波,也因不敌同样巨大的舆论压力而最终不得不放弃。

2004年爆发的美国巴尔科实验室禁药事件,可以说是近百年以来美国规模最大的也是对世界高水平竞技体育冲击最大的禁药丑闻。前后将近一年多的调查,被查出服用THG的美国体育明星多达数十人,其中包括一大串显赫一时的名字:旧金山巨人队的橄榄球明星巴里·邦德与职棒联盟纽约扬基队的杰森·加比,5枚奥运田径金牌得主玛里安·琼斯,美国飞人蒙哥马里,凯里·怀特,以及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中取得三项短距离跑个人最好成绩的米希尔·考林斯。

调查资料显示,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在比赛中被查出服用禁药的可能性,考林斯事先会在巴尔科实验室进行一系列的“前测试”,整个过程精细而复杂,以确保禁药在体内的残留物低于可被查出的水平。而这整个测试程序和其中使用的一些设备和药物,后来被证实都是由东德的禁药体制设计的。对巴尔科案件的调查,更是牵扯出了很多以前被长期隐瞒的真相,如世界知名的美国短跑冠军卡尔·刘易斯在1988年汉城奥运会时的缺席,实际上也是由于在赛前被查出兴奋剂呈阳性,同时被查出的还有好几位其他的美国田径明星,只是整个事件后来被美国运动协会的官员巧妙地掩盖了起来。

合并后的德国,运动员服用禁药的问题也有明显抬头的趋势。2004年,德国共发生了28起兴奋剂丑闻,这给一向以严格、高效率自居的德国反禁药机构带来了巨大的负面效应。更令人担忧的是,调查发现,运动员服用大麻一类软性兴奋剂的情况正在不断蔓延,这一现象污染面积之广、危害程度之复杂都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

众所周知,近些年来我国在反禁药问题上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不但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几个立法进行反禁药工作的国家,而且大大加大了打击禁药的力度。2004年,宁夏举重队运动员马文华、丁海峰、孙艳由于服用违禁药物大力补(类固醇)而受到停赛1年、罚款4千元的处罚,他们的教练王成继更是受到被终身取消教练资格、罚款1万元的严厉处罚。宁夏举重队被停赛1年、罚款6万元。如此严格的处理都是为了向世界宣告,中国人要取得世界上最干净的竞技体育成绩的决心。

在巨大的利益推动下,服用禁药并不是一个偶然现象,而是竞技体育发展在所难免的一股社会逆流。尽人皆知,服用禁药是非人道的、反伦理的,也是违背了人类发展自然规律的。所以,它永远不会能成为主流,服用和使用禁药的毕竟是少数个人,或者利益集团的勾当。像东德这样有计划,成系统的进行如此大规模禁药使用的例子,在整个人类发展史上是罕见的。东德的禁药体制确实给世界竞技体育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东德竞技体育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不仅在过去和现在,乃至将来都将对国际竞技体育的发展产生深刻的影响。所以,国际体育界对禁药的斗争还任重道远。我们只是希望,德国体育的这一教训可以继续警示世界,而不要被人们轻易遗忘,更不要以类相从,将东德的这滩污秽引到自己的家园里。

参考文献及注释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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